栗子冰冰凉

山雨欲来风满楼。

「柒」天地难容‖润玉&邝露 香蜜沉沉烬如霜



柒. 



烟波浩渺,鹤唳九霄。


初晓的长庚星,划破贯穿了一宿的沉寂,被太白的拂尘一扫,便轻巧的纳入了广袖当中。
  

从东方熹微的天光处翻涌而来的卷积云,将自己浪花般细碎的浮云鳞甲,一片片染上未褪尽的绛紫夜色,仿佛白雀柔顺颀长的尾羽沾湿了雾蒙蒙的淞蓝汁。


回首间,甩出一泓斑驳的青苍。


天与云的边界,都被这肆意的一笔,勾画的不甚分明。


淡金色的光点,遍撒在偏殿外的琉璃瓦上,融不掉的冰棱聚集在底下,像是天界帝王逃不开触不到的薄凉心境。


刁斗森严,肃然威仪的九霄云殿中,众仙君齐聚,他们皆是感召到了天帝陛下的旨意,特意未待至天明,便早早入殿点卯,以避免今日被无端牵连。


天帝陛下如今的脾性,从他玉案后的表情上,根本不能看出分毫。冠冕上的东珠皎若明月,可他眼底静静流淌的暗影,似乎也在逐步蒸腾而起,蓄势待发。


从第一位仙家进殿之前,润玉便已经静坐于龙纹御座之上。直到所有的宦臣入位站定,他竟真似一尊精雕细作的石刻一般,纹丝不动,稳如泰山。眉目之间,皆是帝王无言的威慑和锐利的孤寒。


群臣被他那股骇人的气势压迫着,连相互间的眼神交流都不敢太过肆意张扬。举手投足小心谨慎,生怕一个不注意,这莫须有的冤屈就会临头扣下,再难分说。


一封朝奏九重天,

十方敕令即诛仙。


众仙皆知,前日那封不知名的密报,几乎将本就被天帝流放驱逐的太巳仙人重重压垮,永难翻身。无人知晓这封要命的奏书究竟是来自何处,甚至有人猜测,那是陛下暗地里培养的心腹精锐,奉了天帝旨意打探到的不传之秘。


结党营私,谋逆犯上可是重罪,即便是放在当初总爱息事宁人,有失公允的先天帝太微身上,也是绝对不可能轻饶了结的。


如今,润玉是比其父更加杀伐果断的性子,连自己身边最得力的肱骨武将都可以在比试切磋时一剑断恩,血溅五步。况论被贬谪的太巳仙人,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驻军文官,天帝怕是从未认真放于眼前,只是暂碍于情分和悠悠众口,才没有在捉拿后立即庭扙抹杀罢了。


杀鸡儆猴,获兔烹狗。


帝王心计,从来都是背靠利益,那怕与狼共舞,亦可谈笑风生。这其中的万般计较,千分思量,于常人而言,着实有些难以揣摩。所以此刻即使有仙家认为此事太过蹊跷,大有刻意为之的意味,也是不敢多言半句的。


指不定哪天,自己便成了下一个被利益抛弃的对象,届时又有几人肯为自己出头辩驳?


人心叵测,天界局势又时常瞬息万变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若想与虎谋皮,就要懂得保全自身。太巳仙人虽许是无辜受苦,可终归是他失了分寸,让人抓住了把柄,才落得这般田地。


众仙君都在心底里默默说服着自己,中规中矩的据实禀告政事。看着天帝陛下居高临下的晦涩表情,暗暗为太巳仙人捏一把汗。


直待所有人将近日繁杂冗长的政务统统汇报完毕,润玉才轻轻动了动手指,宣了庭外待命的太巳仙人进来,开启了本次朝会的重点。


太巳被两名禁军押解着,身上绕满了一条条的捆仙绳。好似这个鬓发斑白的老神仙,是个什么法力,高强凶悍无比的存在,需要用如此多的禁锢困住,才不会被他轻易反击逃脱。


他白袍的下摆沾了很多灰黑的尘土,尤其在膝盖处更甚,深色的污渍聚集在一起,形成两个半月形的土痂,看起来很是狼狈。


那是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,不断下跪的痕迹。


润玉的额角不经意地略微拉扯了一下,表情有些耐人寻味。


太巳低垂着眉眼,他昔日一丝不苟高高束起的长发,已经被连日的审问折磨的凌乱不堪。头顶的发冠歪斜着半挂在一侧,那上面也有一颗,与天帝相同的,由邝露亲手嵌上的柔白东珠。


簌簌珍珠挥麈柄,眉上新愁吹不醒。


邝露又怎会料到,自己制冠时随意吟诵的几句,如今却真的在这九重天宫之上,应了景。


伤了她的父亲。


好似命运也在故意耍弄,将她所拥有的一切温暖,一点一点,撕碎在面前。


焚灼成灰烬。


“太巳仙人,你可知罪。”


润玉的声音不高,却轻而易举的穿透了鸦雀无声的偌大宫室。他的指尖似是无意识般随意扣击着笔架边的空台,一下一下,极有节奏,敲的众人心里发慌。


太巳没有抬头,可他腰板依旧挺的笔直,不卑不亢,凌乱的发梢纠缠在手边的锁链上,一个简单的小动作,就会碰撞出一阵乱响,如同忘川旁催魂锁命的无常。


太巳缓缓抬起小臂,作了一揖,就像他曾经每每站在这里,进言劝谏时那样,风骨不减。神仙老臣与身俱来的傲气,让他在过去的荣光中出尽了风头,也让他在如今的窘境下吃遍了苦。


“小仙自知督军不严,以致九洲东南动荡不安,确是小仙之责,小仙自甘领罚。”


他垂下手臂,努力撩起白袍的前襟,手腕上沉重的铁锁与他脆弱的尺骨不断摩擦,突起的关节已经被蹭破了皮,和赤红的锈蚀痕迹重合在一起,显得分外扎眼。


捆仙绳限制住了太巳上半身的动作,他略一停顿,兀自省去了委身请罪的几步,侧着身子佝偻下来,扶住已然打颤的双膝,强忍着巨痛跪倒在了殿内。


润玉挑了挑眉,并未立即发作。


他甩开了交叠的银边广袖,在玉案前站立起身。身后镂空的巨幅七芒飞星阵渗透进初升旭日的光华,在他的背后聚成一束,妄图击破笼罩润玉周围的低沉气压,却终是徒劳无功,碎裂了一地。


“太巳仙人可真是深谙这九重天宫的生存之道,避重就轻的精明手段完全不输旁人。”


“不愧是本座麾下的不二忠臣。”


双手背负于身后,润玉睨看着殿下群臣,悠悠然的道了这么两句。他将忠臣二字咬的极重,好似在极力克制随时迸发的怒火。眼风扫过,下端众人忙不迭的垂首缩肩,噤若寒蝉。


这,是一次警告。


曾动过歪心思的仙家心知肚明,如今的天帝,绝不是好相与的对象。他们的那点想法,即使隐藏的再深,在润玉的眼中,也不过是剖白开的鱼肚,那些盘绕在内的花花肠子,只会让他觉得厌恶无比。


几欲除之而后快。


太巳却突然猛地抬起头,犹如寒夜里骤然炸响的惊雷,劈开了脑中长久的混沌。他颤抖着肩膀,难以置信的对上高台前润玉的眸子,相触之际,两人或深邃或讶异的瞳仁里,汹涌着唯有他们能够看懂的颜色。


那是曾经君臣二人之间约下的,一个赌。


“…不…不可能的……为什么…”


太巳像是被人下了厌胜的巫术,整个身体都开始大幅度的震颤起来,他脑袋顶上摇摇欲坠的发冠,随着他摇头的动作,啪的一声掉落下来。华美坚硬的东珠装饰,一碰到地面便散了,摆脱了绸带纱网的束缚,咕噜咕噜的滚落到了一角。


剔透的白惹了俗世的灰,再不被人悉心捡拾。


润玉眯起眼睛,他朝着太巳仙人身边的禁军抬了抬下颚,示意对方尽快控制住局面。


能在大殿侍卫的禁军,自然也不是等闲。他轻松看懂了陛下的意思,给了同伴一个眼神。另一个也心领神会,两人一边一衔,太巳便被按下了肩膀,止住了癫狂般的动作。


可他眼中慌乱流淌的惊诧,还是被殿里的众仙,看得明明白白。


“太巳仙人蛊惑东南驻军,私下集结兵士意图谋逆,叛出天界。如今这实打实的证据就在本座手中,你还有何辩驳!”


润玉一拍桌案,挥手将那封暗紫色的密函扫落到了玉阶之下。折起的书信随着力道在空中展开,掉落在地时已然是字字句句暴露无遗的状态。


熟悉的人一眼便看出,那上面全然都是太巳苍劲的笔触,大逆不道的言论堂而皇之的摆在正中央,每一个拐弯和封点,都似在嘲讽着虚伪荒唐的天界,无情扯下万年间无人敢揭的遮羞布。


群臣开始议论纷纷,有人暗暗倒吸一口凉气,心中谓叹着太巳的大胆。


虽说润玉上位后,除过曾经的天魔一战外,并未再行过任何不妥之举。但太微临死前依旧留下了一个收不住尾的烂摊子,天界权势纷争成了固然的风气,令人不齿的交易网盘根错节,仅凭他一人之力,又怎可能顷刻间便想力挽狂澜?


这并非润玉的过错,被贪婪的蛀虫啃噬到中空的核心,只能一点一滴,慢慢修补。况论大厦将颠,非一木所支也,覆巢之下,又怎会有完卵呢。


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,却不是人人能够知晓,或者说,大多也都明白,只是不愿面对罢了。毕竟这万年不变的安逸,让他们开始备懒放纵,不断欺骗自己,安慰自己,也许还存在着什么保底的王牌。


「参天巨树即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,也没有那么容易倒下。」


成了众人信奉的真理。


荒诞又麻木。


“臣……罪臣无话可说。”


太巳仙人似乎终于清醒了,他浑浊的眼瞳不再迷茫失措,一身的疲态之中竟生出半分洒脱。他没有对奏书之上的任何言论加以辩解,只是不再看向那些单薄的字眼,沉沉地吐出一口气,将从前的一切统统抛诸脑后。


他明白,如今再说什么,都已经迟了。


这一局,是陛下赢了。


太巳缓缓闭上眼睛,放弃了抵抗。


愿赌服输,罢了。


好在,他还有润玉亲口答允的承诺。


能够保全自己的女儿,保全邝露,不被牵连伤害。




三日前的清晨,


太巳仙人被天帝突然颁下的一道诏令,从安稳舒适的美梦中扯了出来。


他慌慌张张的整理好衣容,还未来得及食用早膳,就匆忙携了小侍,直奔璇玑宫的七政殿而去。


那几日,天帝的心情不佳,是他从丹朱那里听说的。似乎依旧是为了曾经水神仙上的什么事儿,突然把魇兽赶走,锁了七政殿的大门,除了朝会,皆闭门不出,谁也不见。


为此,他还专门提前重拟了一份家书,遣了飞行最快的鸟族信使,递交给了还在奉命探查东南的女儿。告诫邝露要谨言慎行,切勿在回宫之后,触了天帝陛下的晦气。


只是他不知,邝露究竟能不能按时收到。


听门口守职轮班的卫兵讲,这些天七政殿中常常传出翻倒摔砸的混乱声响。起初,卫兵首领担心陛下安危,还会敲门询问,可得到润玉的一阵怒斥后,便再也不敢擅自打扰了。


太巳边想边摇头,叹息着润玉的痴心不改,难得的专一长情,可这太上忘情修的太过掩耳盗铃,也着实可惜。


忽又想起自家女儿死心眼般执着的相思苦恋,不免心中大动。若是邝露知晓了这个消息,定然又会难过很久,那些食不知味的日子,连带着自己也被煎熬的够呛。


他停下脚步,一时之间竟不知到底应该更心疼谁。


天帝下了命令,门口的守卫见是太巳仙人前来,自然而然的放了行。


七政殿中果然如传闻一样,凌乱到几乎找不到可以站立的位置。太巳躲开了脚边的一节桌腿,转身又差点踩到半截滚落的蜡烛。他不敢随便挪动这些物件,只能找了个离润玉较近的地方,下了半跪的礼。


不是他对天帝不恭,只是实在没有执行全礼的条件。


润玉倒是没管他,一直安静的逆光而立,站在一地的琉璃碎片当中,即便听见身后连番的响动,也并未接话,似乎在等待着什么。


“陛下…”


“听闻,你在未入天宫之前,曾是东南麒麟族首领?”


太巳刚预备要打破的沉默,就被润玉冷不丁的接了茬。一听润玉是要询问这件事,太巳心头的重担终于落下了许多。


他原本以为,润玉这么着急召见,是因为邝露在东南出了什么事,吓得他心内祈祷不停,一路走着都有些心不在焉,魂难守舍。


如今邝露既然无碍,那就再好不过了。


“回陛下,小仙的确曾担任麒麟族首领一职,但那都是年轻时的一些旧事了。”


太巳没有隐瞒,他也没什么难以启齿的。天界众仙家之中,除去本就出生于天宫之中的嫡仙之外,大多都是年轻时受了功勋封赏,又经历了九死一生的万道天劫,才终于飞升得道。


他也曾是麒麟一族中拔尖的青年才俊,一等一的家世,端正俊朗的相貌以及严格家教下的学识才华,都让他在麒麟族中颇有威信。


皎如玉树临风前,翩翩潇洒美少年。


那时候,偷偷爱慕他的女子不少,尤其是当时的族长之女,麒麟族公主风曳,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二人极为登对,风曳是注定要嫁予他为妻的,而太巳,也注定会成为下一任族长的最佳人选。


可太巳却偏偏不开窍,完全无心儿女私情,只想着如何建功立业,守卫一方疆土。因此,族中长老虽偶尔调侃他不通世情,但也一直对其寄予厚望。


直到,他五千岁那年,认识了一个女子。


那时,东南麒麟族一直都对比邻的桃源仙境虎视眈眈。太巳年轻气盛,邀功心切,他独自一人闯入桃源密林却迷了路,还被周围埋藏的捕兽陷阱所伤,血流不止,性命垂危。


意识模糊之际,太巳忽然听到一阵细碎的女子脚步声,那声音灵巧的穿越过围绕自己身边的陷阱,来到他的面前,帮他处理伤势。


冰凉刺痛的伤口接触到柔软的指尖,如温泉水般缓缓而下。太巳气息微弱神识混沌,似乎眼前跳跃的灵力散落成了无数飞溅的光点,每碰触到一寸都会摔碎成更多的闪烁,然后再被自己的身体感受吸收。


太巳失血过多,已然一点力气都没有了。他强忍着即将昏睡过去的意识,闭着眼,问她的名字。


那名女子结束医治后却变得有些奇怪,她似乎很是慌乱,吞吞吐吐的样子。远处有人在喊着什么听不清的话语,女子答了一个名字,匆匆拿起旁边废弃的竹栅挡住太巳,头也不回的跑掉了。


直到最后,太巳都从未看清眼前人的面容。


太巳昏迷了许久,直到傍晚才悠悠转醒,他脚边掉落着一块云纹佩,挂穗的边角染遍了樱粉,跟满目的桃枝应和着,坠入了太巳的心尖。


她口中唤的名字,叫做亸娘。


与玉佩上的刻文,完全相同。


之后的几月,太巳常常偷偷进入桃源,去的次数多了,他也变得有些轻车熟路。暮春三月,桃林明亮的像是殷粉的海,那些涤水浣衣的司云仙子,便是海潮中嬉戏的人鱼和踏浪的精灵。


太巳特意托人打探到亸娘的衣着,也恰在那日清晨的白石溪边,见到了如云朵般柔美清澈的心上人。


她并非麒麟族人,声音也似乎与记忆中略有差别,可太巳喜欢她,便想把最好的都给她。


亸娘好似是位难得的幸运女神,自相遇后就带给了他无限的好运气。太巳成了族长,率领兵士为天界出征,直到建功立业,得了先天帝太微的封赏,有了升为上仙的机会,他都从未忘记过,那个救他爱他,被他视作珍宝的女子。


还在桃源仙境等着他。


那时亸娘就已经怀上了邝露,她是桃源的司云仙子,不能轻易踏足世外。桃源族长被太巳的执着无畏所打动,默许了二人的交往,她也期盼着这个孩子的降生,能够让麒麟族与桃源仙境重修旧好。


可之后的一些事,偏偏打碎了所有人的美梦。


也成了太巳内心隐藏最深的痛。


“自夫人离世后,小仙便与麒麟族再无瓜葛。不知陛下如今,因何有此一问?”


太巳的心中疑虑渐起,掌中也汗津津的冷。陛下心思深沉,若有他想要插手了解的事情,绝不可能藏的住。所以…


天帝在调查他。


并且,已经完全摸透了他的底。


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。


太巳觉得有些头皮发麻。


“你既身为麒麟族人,却脱离本族,归顺天界,该是付出了不少代价吧。”


润玉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,他像是照本宣科一般冷静漠然,回避了对方的问题,亦看不出一丁点情绪的好坏。太巳心道不好,天帝这次要问责的,定然是与长居东南的麒麟一族,脱不了干系了。


太巳不愿再忆起,不愿再次提及母族。只因每一次回忆都像是在撕裂好不容易结痂的旧伤疤,血淋淋的痛楚包裹着一寸寸的后怕,让他几近窒息。


那些肮脏的鬼蜮伎俩和深沉的阴谋诡计,给了年少的他毕生难忘的致命一击,敲碎了他可悲可笑的理想抱负,也让太巳与麒麟一族,彻底恩断义绝。


但麒麟族的子民没有错,权政之间的争斗,最先牺牲的却永远都是他们,这并不是他们应该承受的无妄之灾,也不是他们该有的结果。


太巳虽已离开麒麟族多年,族中亲友不多。可到底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,那种熟悉的亲近感,终究还是促使他心里总偏帮着一些,不愿将这个地方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,再次打破。


即便


这里的土地曾经埋葬了他的挚爱,这里的人心算计几乎令他家破人亡。


可一切终究是过去了。


几千年的恩恩怨怨,他以为,该是过去了。


他还有邝露,还有天界的过命之交,他绝对不能让女儿再次卷入波云诡谲的漩涡当中。所以自从邝露来到天宫,住进太巳府,便与九洲东南的一切联系,都淡了。


不管是麒麟族,还是桃源仙境,邝露都没有继续结交的必要。


人心难测,哪怕是自己一丁点的疏于防范,都可能会一瞬间要了女儿的命。觊觎他性命的人不少,而觊觎邝露的人,恐怕只会更多。


他后来驻军东南,不单单只是领个闲差,更多的,是维持一种内部的制衡。保持自己在天界权势的同时,也在告诉麒麟族蛰伏的那些宵小,太巳已与当年不同,绝不会任由他们肆意欺凌,随意羞辱。


“陛下言重,过去不论付出多少代价,如今早已无法改变。往事不可追,来日不可待,小仙愿为自己当初的每一个选择,全权负责。”


落子无悔,决不回头。


太巳铿锵有力的嗓音砸落在石地上,那些破碎的镜片和纷飞木屑仿佛受到了惊吓般抖动弹起,附和着太巳的决心。


他在尽力昭示自己的忠诚,消除天帝的疑虑,把一切的因果罪责包揽到自己身上,祈求陛下放过麒麟一族。追随润玉的这些年,太巳深知润玉本身并不是多疑的性子。可他需要防备,需要提前把握所有未知的危险,把身边人统统排查个清楚。


所以他也明白,润玉不是不信他,只是需要听他亲口说出立场,才能真正安心。


润玉缓缓转头,漆黑的眼眸中藏匿着居高临下的戏谑。他纯白的袖边染上了赤色的污迹,随手一甩,就像划破了满室的晦暗,切割出一地斑斓的深红。


“所以你不想报仇?”


润玉突然笑了,那笑声中的讽刺一点都没有隐藏,仿佛就是为了彻底击穿太巳的心脏。


“本尊本以为这几千年来,太巳仙人结交众仙,筹谋升迁,总也藏了一点蛰伏的心思。没想到,太巳仙人竟真的大度如此,可以完全放下仇恨,预备以德报怨?”


太巳的身形晃了晃,他稳住了躁动的呼吸,垂着头一言不发。


不能中计,这是陛下的激将法。


润玉定然还是在试探他。


“风曳族长若是知晓太巳仙人你的这番说辞,只怕不会有一丝感慨,反而还会嘲笑你的愚善。你可知,麒麟族在她手里已经逐渐生出谋逆之心,从上到下都已经视死如归了呢。”


风曳。


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,自从先族长降罪问斩后,他的女儿风曳仿佛一夜人间蒸发了一般,再未出现于人前。


有人说风曳入了魔道,也有人说风曳公主是被看重麒麟族明望的长老们秘密处死了。先族长私自勾结异党获罪,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凭空捏造,早已不得而知。


可他那样惨烈屈辱的死在祭堂之中,太巳实在不忍。他求不了情,也完全无法为先族长担保,那时他还没有在长老之中讲话的权利,只能眼睁睁看着先族长被定了罪,强行被诛灭在了长剑之下。


刺目的血色喷溅了一地,成了这位当权者最终的结果。


太巳只觉得可悲,墙倒众人推似的薄凉。


他记得自己离去前,亲眼看到了被禁锢一旁的风曳眼中滔天的恨,像一只杀红了眼的猛兽,连发梢都在止不住的烧灼。可她并没有起身救助自己的父亲,只是拼了命捏紧拳掌,直视着那滩血迹,狠狠咬碎了自己锋利的獠牙。


那一刻,太巳似乎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曾经娇贵自傲的女子,这个自己视作小妹一般的玩伴,这个活泼灵动曾倾慕过自己的青梅竹马,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。


她何时回来的?又是何时做了麒麟族族长?


麒麟族长老怎么可能同意?


她到底干了什么?


“陛下,麒麟族避世已久,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…”


“太巳!”润玉皱眉,眼中全然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般的愤慨。


“你袒护麒麟族,不愿多生事端,本座可以理解。但这世间并非人人都有你太巳仙人一般的觉悟,你包庇他们,他们却在计划着,如何要了你的命。”


太巳一惊,他花白鬓发上的东珠头冠被动作牵拉着摇晃不停,整个人却被润玉话里的信息震到呆立当场。麒麟族要杀他,他母族中人竟恨他至此,宁可与整个天界为敌,也要不惜一切的除掉自己。


为什么?自己明明已经一再退让,甚至多次维护麒麟母族的声誉和过失,不但换不回他们的一丝感激,反而铸成了害人的苦果。


他与风曳早已两不相干,赔上所有族人的性命,就是她对全族的复仇吗?


不可能,风曳行事不会如此偏激,定然还有什么别的缘故。太巳不愿相信,这个与自己和妻子从小熟识的玩伴,会为了报复不顾一切。


亸娘身死之后,所有恩怨就该结束了。


是他那时,当众立下的誓言。


他半生以来从未违背过,如今却被人逼入绝境。太巳实在不敢相信,也着实想不通其中暗藏的缘由。


麒麟族为何又回到了争权夺利的从前?


自己曾经最担心的事情,自己的女儿邝露,她还留在东南,她会不会有危险。


还未从上一句的震惊中缓过神来,润玉隐含怒意的声音又劈头盖脸的压在了太巳的头顶。


“你现在的仁慈,保不了邝露,也恕不了他们的罪。麒麟族是你一生的命劫,割舍不下,便会反噬。太巳,失去至亲的痛苦,你是还未尝够吗?!”


“陛下!”


太巳仙人大喝一声,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,哆哆嗦嗦的无法起身。他的肩膀颤抖,手臂支撑着膝盖,眼神里的钝痛和犹疑丝毫不加遮掩,就那样大剌剌的互相撕扯着,搅乱了平静已久的伪装。


够了,不要再说了。


他不能再失去血亲,不能再失去邝露。可麒麟族万千生灵,又何尝不是自己的亲眷。一旦默认陛下的言论,自己必将成为一枚棋子,制衡被打破,战火硝烟会瞬间将麒麟一族吞噬殆尽。可若真的不允,自己丢了性命事小,邝露却会成为下一个天真的牺牲品,像她娘当年那样,遭受无须之祸。


一面是远离纷争,不致苍生涂炭的故人承诺,一面是女儿安危,挑战天界威严的四伏危机。


太巳难以抉择。


叛军一除,麒麟族必定随之消弥,宁可错杀一千,不会放过一个的手段,太巳早已见识过太多。天帝的仁慈不是施舍,也从不过度给予,他必须要有足够的筹码,才能和润玉继续谈条件。


“陛下的意思,小仙明白,可麒麟族终归是我的母族,对族人下手围剿,小仙确是做不到。”


太巳眼神晃了晃,似乎有些意难平。


“虽然小仙无法领兵,但臣甘愿以说客身份重回麒麟族,探听虚实,劝诫一二。”


他仰头迎上润玉淡漠的目光,那里面的颜色深沉浓郁,夹杂着几分探寻和百般的思量。太巳不甘心的咬咬牙,继续说道:


“不过,陛下的怀疑并无证据,若小仙在调查搜寻中发现有人从中作梗,刻意破坏两界安宁,求陛下严惩主犯,也请陛下放过无辜的麒麟族子民!”


太巳闭紧双眼,俯身重重拜了礼,他的顶带触碰到了坚硬的地板,低伏的身体却不愿起来。他在等,等润玉的答允,等陛下再给麒麟族一个活的机会。


“我们,定个赌约如何。”


润玉并没有明确的答复,他缓缓半跪下来,扶起太巳微微颤抖的身躯,与他平视。太巳望着这位心思缜密杀伐果断,被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君王,突然第一次感觉到了寒意。


“若他们真的并无反叛之心,所有的挑衅只是外界干扰,挑拨离间的阴谋,那本座便是输了。本座可以满足你提出的所有愿望,并且亲自去一趟东南,向族长赔罪。”


润玉眯起眼睛,眼尾的红痕一点一点的漫了上来,他周身都盘踞着无双的威慑力,和高不可攀的肃然。每一句都掷地有声,像是雷霆巨锤的余波,振动得太巳本就忐忑的心思恍惚着垂摆不止。


“但若麒麟族真的意图叛乱。”润玉顿了顿,周遭肃杀的气氛让空气都几乎要被凝结,他喉头微滚,语出惊人。“你,会是他们第一个开刀的对象。”


天帝轻挑剑眉,抬起手指扫落太巳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。他神态淡然,仿佛事不关己,可每一寸压划过的力道,都足以证明,他并没有在说笑。


“无论你信与不信,是否做好准备,天界都无法容忍任何背叛的存在。你该明白,本座不会手下留情。”润玉浅笑着起身,随手拈来一块天顶的水晶,立在太巳面前,捏成了齑粉。


“太巳仙人是肱骨之臣,又是本座忠诚的心腹,深入虎穴陷落其中,但携大义灭亲之举又经下界历劫,功成身退后,酌,立即封为上神即可。”


润玉的声音悠悠的传进太巳的耳朵,看似一颗定心丸,实则是在告诉他,自己必胜无疑。


至于麒麟族


攀咬上神又企图叛乱未遂,下场可想而知。


“小仙不恋上神之位,也深知此番艰难。只能恳请陛下,不论结果如何,自臣离开之后,求您尽力保全小女邝露的安全,切勿告知她这些因果。臣担心她若知晓,会冲动行事。”


太巳皱紧眉,无论是劝诫还是查探,他都还有五分把握。可邝露不在自己身边,所有的威胁和变故都会牵动自己的心思,事情定然更不好办。只有把女儿托付给最高权势的天帝陛下,才能让她暂时不被影响。


“臣想将邝露全权托付于您,求陛下答允!”


太巳重重一拜,恭敬万分。却正好错过了润玉轻轻勾起的唇角,和正中下怀似的微妙表情。


其实这件事,邝露也是一个备选。


但太巳看的出,润玉与自己的想法,在这一点上竟惊人的相似。邝露不能去,也绝对不能参与一星半点。两人几乎不约而同的屏蔽了让邝露涉险的念头,润玉半分都未提及,甚至偶尔的态度上都出现了明显的抵触。这也是为什么,太巳能够不假思索的将女儿托付于人的原因。


因为润玉早已决定好了。


太巳和邝露之间,他别无选择。


贬谪太巳后回归麒麟族,这是唯一他能接受的办法。他宁可补偿太巳上神之位,也绝不能忍受让邝露身处险境。


邝露曾向他立誓一世效忠,死而后已。


他却只想留她在身边,那怕她不再忠于自己,不再爱慕自己,不再信任自己。那怕一切都无法挽回,她也绝不能死。


他心底的凶兽叫嚣着,狂躁的撕扯着铁质的牢笼。它在润玉的耳边喘息,低唤着一个熟悉的名字,一遍又一遍。


那声音在心里扎了根,包裹住脆弱的心脏,疯狂的暗示他,控制他,诱惑他。要他不惜一切代价,将自己想要的,牢牢握在手中,是他的,就必须得到。


那怕,要使用一些见不得光的小手段。


“我答应你。”


润玉眼中的暗火闪了闪,郑重其事的答允了太巳仙人,好似自己温柔重诺的曾经。


散落火星掉在了纯白的纸片上,


瞬间烧出了几个黑色的小洞。


连边缘的灰褐,都滚烫的吓人。



朝会之上


太巳仙人罪名已定,无可辩驳。


只等最后的一道御笔诛仙令,一切就会彻底了结。


一旁站立待命的太白金星,是太巳的官场老友。他看着身边小声嘀咕的众位仙家,交头接耳,目光怜悯,时不时的叹气摇头,似乎很担心这位官场同僚。可却无一人敢上前维护半句,质疑三分。太白心中顿生的寒意伴随着怒火,便开始不住的向上窜。


太巳仙人曾是那年他与太上老君交恶时,夹在友人中间,不住劝解的老好人。虽然那时太上老君就已经辞了朝堂的官职,开始专心鼓捣他的宝贝炼丹炉,甚至连天帝陛下的招揽都视作无物。可总是推辞老友邀约,也着实让太白生了气,在对方找他研究炼丹术法的时候,当众向人家甩了脸子。


老君在太白那里吃了鳖,可左思右想也摸不着头脑,所以又跑去找了太巳仙人,提出让他给帮忙分析分析。


太巳四处打听,拼拼凑凑,这才终于了解了缘由。老君却在听后也开始不乐意了,直嚷嚷着太白老儿越活越幼稚,自己办的是正经大事,可跟他这种小孩子过家家般的玩闹工作大不相同。


这话冷不丁的传到了太白耳朵里,本来就憋着火的他被这句一激,更是火上浇油般一发不可收拾,差点就要冲进老君的兜率宫中,与这糊涂家伙一决雌雄。


多亏被旁人劝住,太白忿忿不平的撂下句绝交的狠话,再不踏足天界西方的兜率宫,甚至连自己的启明星,都再不向西边偏斜。太上老君也不甘示弱,吩咐闭门炼丹不见外客。从此两人相看两厌,陷入了漫长的冷战。


这就苦了太巳仙人这个中间人,天界经历了残忍夺权的改朝换代,老辈的臣子本就不多,根基不稳时就更加辛劳。太巳一人招兵买马苦苦支撑,却还是感觉力不从心。


太白偶尔帮衬也总是心不在焉,敷衍了事的样子,似乎还是很在意那段过往。太巳心里清楚,这两个傲娇的倔脾气明明互相很是在意,却谁也不肯先低头,要想和好如初,还是要自己多费口气。


最终,老君的一次炼丹失误,给了他绝好的机会。太巳借用职务之便,先遣太白去了医官们的百草殿,借口说是取药,顺便随口提及老君这次所炼之药,兴许是以前太白提供的方子。


而后把在炼丹爆炸中满脸黑灰的太上老君悄悄打晕,又派人火急火燎的冲进医官住所提醒太白,老君此次可能危在旦夕。


太白一赶过来,看到完全没有知觉的老君瞬间就慌了,他又气又急,一把捉住太巳就要一起给老君保命。太巳做事谨慎,演技逼真,两人灵力源源不断的渡入,老君也可算是醒了。这两位旧友都以为,此事是自己对不住对方,彼此之间也自然默契的和解了。


直到几年之后,三人月下共饮时谈及此事,才惊觉自己被骗。太巳笑呵呵的赔罪,然后就被二人捉住好一顿猛灌,又罚他一连做了几个月试药小童,才放过了他。


从此,三人之间便成了更加亲密的老年损友,即便老君已不再任职朝堂,太白也越来越远离权政中心,但彼此间的情谊,却是历经风雨,万年不减。


太巳当初被贬谪之时,太白就特意求了召见,在上清殿里为太巳几番求情,老君虽已无法插手政务,听闻后却也专门赶去东南,带了一堆珍贵丹丸来给太巳送行。可陛下似乎完全听不进任何谏言,随意就打发了太白回去。而太巳临行前最后的眼神,也让老君感觉,此事并不简单。


多年的挚友默契,让两人选择了相信太巳。


可又怎料到,事情突然急转直下。不过三天时间,太巳就猛然从一位被天帝贬谪放逐的小官,变成了谋逆反叛,欺君罔上的罪臣。


太白怎么也想不明白,陛下究竟是怎么了,如此明显的攀污之举,凭润玉的城府,又怎会看不出端倪,任由其向着最糟糕的方面发展。


太上老君却似乎发现了什么,昨日专门赶来劝他稍安勿躁后,自己竟一下子消失无踪。这是最让人头疼的情况,太白捏紧拳头,挚友被诬陷到百口莫辩,他又怎么可能完全忍得住自己的火爆脾气。


到底是再等等老君,还是立即发作救人。


太白陷入两难。


可时间从不会等待他做好决定再流逝。


润玉负手转身,缓缓步下玉阶。他眼中的融着化不开的墨色,好似藏匿了无数的算计和纠缠的锋芒,只一眼,就能让人脚底生寒。众仙屏住呼吸,静静的凝视着天帝陛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,像是忌惮,又像是期盼。


润玉立在跪伏的太巳仙人身前,居高临下,如同那日的七政殿里,装满了心知肚明的秘密,让周围安静的一切都成了陪衬。捆仙绳的光华晃了晃,好似畏惧一般,瞬间收缩的更紧,把那份口头的赌约,勒出了一道道破碎的红痕。


世间本就没有牢不可破的东西。


氏族如此,人心更是如此。


“太巳仙人结党营私,忤逆犯上,证据确凿。”


润玉不着痕迹的向右踏出一步,错开了二人的位置,不再让太巳的视线,能够触碰到那份张牙舞爪的奏章。润玉斜瞟了一眼太巳低垂的肩头,那些依附其上的花白须发像是斑驳的次等麻织物,陈旧中又带着万念俱灰的颓然。


“身为天界法度管理者,明知故犯更是罪加一等。你虽属于天界元老臣子,但此番,着实令本座失望。”


如此,便是你输了。


“若无同犯…”


太巳空洞无神的眼睛动了动,像是看到了七政殿内血红色的光,他将指节死命捏紧,尖锐的痛深深的陷进皮肉里。


墨色的瞳仁斜掠过一旁空余的三个位置,润玉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,满是悠闲的口吻却仿佛正在不屑的捏死一只脚边的蚂蚁。


“敕令太巳仙人削去仙阶,剔除仙骨,谪为凡人。历经万般劫难,尝尽人间苦楚。”


朱笔的赤色浓烈似火,吞噬了所有苍白的辩驳。


“永不许再踏入天宫半步。”








待续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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圣诞节快乐!!!!!!

首先请接受我诚挚的祝福。


这一章实在经历了太多,修改,被封,申请解封,等待,重写…哈哈哈哈哈也算是历经磨难。好在大部分剧情还记得起来,文字虽与第一版有不同,但是可能会更加细致。

字数还多(笑)

关于风曳:之前我们说道太巳真人的真身根据广东传说故事设定为麒麟,风曳这位麒麟族公主则是与太巳的名字有所关联,「太乙巳为火神,位在东南方。
巳属巽卦,巽为风,主风火摇曳不宁,有怪异事、惊疑恐惧。」因为太巳的故事涉及到上一代的恩怨,所以这次的确是安排了两个原创人物加入,希望不会影响整体的阅读效果。

关于亸(doǔ)娘:再次关联到明末广东诗人邝露,在他游历广西之时,与瑶族司云亸娘产生了一段爱情。「来自百度百科」因此,上元仙子邝露的娘亲,我也设定为桃源仙境的司云仙子,亸娘。

至于他们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,以及曾经发生的往事,之后揭晓!虽然不会涉及太多,但却是一个重要的转折,太巳爹爹生命进入倒计时,也与这件事有关。

对于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拖更,深表歉意!!!发现自己十二月真的好忙,个人的事情耽误了很多时间,不过放心,弃坑是绝对不会的!

另据不可靠消息x听说新年似乎有联文,嘘!

再次祝大家圣诞快乐!圣诞当天伦敦真的冷清(´⌒`。)
希望晚上能热闹一点。

毕业典礼已结束,后面会按时更新啦!多谢大佬们的阅读和期待(´• ᵕ •`)*爱你们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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