栗子冰冰凉

山雨欲来风满楼。

「陆」天地难容‖润玉&邝露 香蜜沉沉烬如霜



 陆.



六界至北的九洲寒泉。


是四海八荒极冷的一处地界,由于极端的位置和苛刻的温度条件,几乎没有生灵可以在此生存繁衍。

  

就连十分耐寒的雪枭一族,都早在千年前就搬离了这里。

  

寒泉潭水之上终年白雾缭绕,蔽眼遮眸。

  

水面延伸的边界处有一座很高的靛蓝色山峰,藏在氤氲的雾气之中,总也没法看的清楚。


传说若有凡人行至山脚,便可得到长生不死的灵药。若有精怪飞落山巅,便可直接位列仙班,不必再受那飞升渡劫之苦。


也不知是谁起的头,谣言一波接一波,似疫病一般疯传,传到最后,竟有人说这灵山直通九重天宫的凌霄宝殿,爬上山顶便可见到各色美貌的侍奉仙子,和威严无双的天庭帝君。


于是,俗世凡人便称其为凌霄仙山。


企图不劳而获,得道飞升。


可这山又着实奇怪,你若踏前一步,它便跟着向前一步,你若挪后半分,它也会随你后退半分。因此始终未曾听闻有谁真的到达过,也不知所谓的灵药天宫是否真的存在。


反而整座仙山被这些传言渲染的,像是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谜团。


谜,如同一颗诱人的糖丸。


无数人前赴后继地扑向自以为是的泥潭,而后一个接一个不着痕迹地溺死其中,一无所获。只能徒劳地利用自己的森森白骨,震慑着下一位勇敢的冒险家。


仙山的宝藏,永远都不缺发掘者。


可邝露却知晓,这一切只是润玉千年前施下的一个障眼法。所谓的仙山,也不过是将西南昆仑的假影倒置过来,海市蜃楼罢了。


仙家们自是无意窥探,凡人妖物有了教训,自然也对此多了三分警醒忌惮。


这正是天帝陛下想看到的结果,因为避实就虚,本也是润玉的拿手绝活之一。


他真正想要隐藏的东西,其实并不在凌霄山,而是沉睡在邝露脚下的,寒潭泉水之中。


叮——


邝露被风铃的声响惊醒,一睁眼便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,与太虚幻境极为相似,却令她本能恐惧的地方。


「九洲寒泉」


邝露下意识的后退几步,茫然环顾四周,身边依旧被水波环绕,但却唯独只剩下了自己。


润玉,床榻,纱幔,甚至耳边的风铃声,全都不见了。


唯有迷离满目的雾气,和直击灵魂深处的寒。


仿佛被水淹没一般的窒息感回荡在脑内,悄无声息的恐惧让邝露被迫躬着身子喘息起来,水面上映出她痛苦的脸庞,朦胧间,似乎看到水面下也同样藏着一个,备受煎熬的自己。


邝露恍惚着伸手去碰,却被冰面似的硬物抵了回来。不知是谁在水中设了结界,只留下了薄薄一层水像,无法进入。不过这反倒让邝露安了心,不再担忧坠落其中。


她站立在水面之上,抬脚便泛起一圈圈涟漪,身体仿佛没有丝毫重量一般,行走如履平地。面前白雾没有实体,云丝般的触感一碰即散,却总也无法消弥干净,像是故意在保护着这方寒潭,防止外来人踏足。


邝露紧了紧身上的衣物,漫无目的地向前踱步。这场景实在太过熟悉,可她记不清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,脑中头绪全无,只有些零碎的片段偶尔闪回。


就这样走了大概一刻钟,模糊的前方突兀地出现了一个雪青色的身影,邝露以为润玉也被困住,立刻快步追了过去。


踩碎的水纹一层层荡开又弹回,打破了平静的假象,循环往复,丝毫不曾停歇。像是有人将时间绕成了一个封闭的圆环,在不断地重复中,把一切都妥帖地安排在最合理的位置,连记忆都被模仿得分毫不差。


邝露挥袖扫开碍事的雾气,踏步上前。但越是靠近那个人,她就越觉得似曾相识。疑惑的种子在心底生了根,步调也就跟着逐渐慢了下来。


看这背影应该是个女子无疑,雪青色的长裙是常见的仙家款式,侧脸的弧度干净柔和,身姿淡雅似一枝湖心汀兰,但她却在转头后,让邝露惊愕站定,止步不前。


那人赤脚踩在一块暖玉制成的圆台上,周遭是大片的寒泉水,寒气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的皮肤,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。


可她发上的白玉簪和鬓边的一颗小痣,都直直指向一个,让邝露无法接受的事实。


那名紫衣女子,分明就是她自己。


没有比在陌生压抑的环境里,亲眼看到另一个自己更加诡异的事了。


但此刻,还有一件事同样令她不解。


从很早以前开始,邝露就因为害怕让润玉忆起水神之事痛苦伤怀,所以再也没有穿过与锦觅相似的葡萄紫或石榴红。


这女子若真是另一个她,又怎会枉顾自己的意愿,刻意着一身雪青?


你到底是谁?


邝露想要靠近看清对方,抬脚却发现自己的腿竟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冰晶覆盖,冻结在了水面之上,根本无法移动分毫。


不远处,雪青衣裙的女子盘坐下来,从怀里掏出了个什么物什,而后二指念诀,轻巧地唤出了自己的凝露真身。


不,停下!


混沌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片亮光,醍醐灌顶一般迎面浇撒在自己缺失的记忆之上,灼起一阵炽热的烟雾。


在那烟雾中,藏着一位逐渐沉入水底的仙子。


你会死的!


邝露朝着玉台上的女子大声叫喊,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。她无措地按紧喉管,努力张开口,但却依旧什么都听不到。


窒息般的痛苦再次袭来,随着那名女子分离露珠真身的动作,几乎要将她撕裂。邝露忍受着难以言喻的折磨,脚下的冰层却开始悄无声息地,一点一点吞噬她的身体。


记忆的碎片开始旋转,刺痛感让脑中模糊的画面碰撞在一起,有的被打碎成更加零星的粉末,有的却意外的黏合在了一起,拼接成了清晰的画面。


叮——


莫名的风铃声似是敲开了回忆的大门,脚下坚硬的结界骤然碎裂,邝露根本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,她用尽灵力将玉台上的女子推至远处,以免两人一同受难,自己却再也提不起力气,只能绝望地跌落其中。


水面躁动着翻腾而起,毫无顾忌地向她袭来。被冻结的双腿像是突然被系上了千斤巨石,拖着邝露纤瘦的身体止不住的往下沉。


邝露挣扎着被卷入了无边的洪流漩涡之中,她被掺着冰碴的泉水呛的不停咳嗽,却也在熟悉的溺水感觉中猛然忆起,那个站在玉台上的身影,正是一日前的自己。


那时的她并不知晓,就是因为的这一举动,成了她日后几乎陨命的重要缘由。


……


昨日巳时三刻。


邝露从姻缘府中出来,便独自驾云赶去了六界的极北之地。


在她临行前,丹朱再三劝诫。


她想替润玉修复葡萄藤,这事无可厚非。可北地危险万分,流光丝又实属万年罕有,虽轻盈顺滑可织就世间万物,却实在太过伤人。


曾经天界的羽纴神女为了给自己的父帝织就一副上仙的朝冠,被凌冽寒气冰封在了寒潭底。时至今日,她元神的残魂都无法完全离开那片区域。


若是别的也就罢了,可为了这千年前的旧物实在不该冒如此风险。大不了让他先去求了锦觅后再议不迟啊。虽然锦觅如今是仙元凡身,寿命虽长却没了法力,但花界还有十二芳主,只要锦觅肯帮忙,这事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。


丹朱说罢抬脚就要走,邝露立刻摇头止住了月下仙人风风火火的步子,她望着手中两截断裂的发钗,微笑着否决了丹朱的提议。


“若是如此,陛下定然不会再收的。您是陛下的叔父,应该比我这个外人更了解陛下对某些事的执拗,不是吗?”


丹朱沉默,他知道邝露所言的确就是事实。


“水神仙上是他的心结。”


邝露用旁观者看穿一切似的口吻,抚着钗尾的刻痕淡淡说道。她神色一如往常平静温和,微卷的长睫却把眼底的落寞掩藏的极好。


“邝露能做的不多,唯此一件,求月下仙人成全。”


坚定的神情伴着泠然萧瑟的气质,似一株孑然屹立独绽石间的倔强兰草,这样的反差倒令月老恍惚察觉,邝露好像正在一步一步,变为曾经自己挚爱的夜神,替他守着星河,护着初衷,等着被爱。


“你这般待他,他却全然都不知晓,如此当真值得吗?”丹朱颦眉,望着面前拱手垂目的女子,深深地叹了口气。


如今的小露珠,失去了太巳的庇护,又对润玉如此执迷,恐怕终是会得不偿失啊。


邝露一怔,还未抬首却是笑了。她眼角好看的弧度勾成一轮小巧的新月,万千的星子躲藏其中,被流光涤洗的澄澈清明,好似回到了她天真无邪的少女时期。


那时候的她还不曾踏足璇玑宫,不曾走过碧树虹桥,不曾识得润玉,也不曾千年万年的等待过一个,绝无可能的转身。


那时的邝露,还未懂爱,亦未失去喜欢的能力。


她本该也有一个令人艳羡的安稳人生。


父亲位高权重又精明机警,即使朝堂之上时常波云诡谲也从未牵涉半分,过分护短的个性让邝露从小便备受爱护,未曾受过什么委屈。


母亲虽然早亡,自己却被母家的姊妹们捧为珍宝,加之她继承了娘亲清雅灵动的相貌,即使偶尔玩闹闯祸也少有责难,反倒让她多了几分无畏险阻的执着勇敢。


而父亲的几位妾室虽都与她没有血缘之亲,却个个似生母一般细心照料,其中不乏六艺皆通的天界才女,邝露便成了她们亲自教授的唯一关门弟子。


天界局势难测,太巳也无意让她涉入其中,从小被养在母族桃源仙境中邝露,幼时甚至连父亲在天界的几位挚友都不曾见过,只是偶尔听父亲提起天界趣闻,心中不免多了些许好奇。


若无意外,邝露定会像所有仙家贵女一般,成年后嫁予父族中最优秀的少年,凭着自己的才貌势力和亲梅竹马的情谊,无忧无虑地过完平和安逸的一生。


而那些必经的苦和痛,自会有旁人替她一一消解,不会暴露丝毫在眼前,不会尝试半点在心上。


这是出身稍低的小仙清修三世都修不来的好运气,更不必提飞升历劫所受的各种辛苦。所以邝露的年少时光最是自在逍遥,性子也养的纯真温良,谦逊勇敢,宠溺如此竟也不骄不躁的个性实属难得。


这样清澈通透的露珠儿,比之东海明珠,也毫不逊色。


可偏巧那次的天后寿宴,特邀了所有上仙的亲眷子女同贺,太巳拗不过邝露的软磨硬泡,再三叮嘱后,便携她一同上了九重天。


这天界的琼浆玉液果然不一般,平日里三坛桃花酿下肚都毫无感觉的邝露,那日仅饮了三杯便已觉有些发晕。


看着自家父亲被众人围在中间推杯换盏的应酬不停,她逮到机会便偷偷溜了出去。天宫太大,七拐八拐的就迷了路,可新奇有趣的玩意儿着实多,火树银花的宫殿也太过好看,甚至连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雪白小兽都可爱的不行。


邝露借了酒劲大着胆子跟了上去,只见那只小兽踏过七彩虹桥,又围着无人的棋桌饶了两圈,最后乖巧地俯卧在了岸边的一位,白衣银尾的少年身旁。


夜风吹散了微燥的醉意,吹皱了繁星秋水,也将那滴冰凉的银龙泪,吹落在了她波澜不惊的宿命里。


初见便沾了泪,可不是什么好兆头。


随之而来的期许与心痛交织着,结了酸涩难咽的苦果,每吞下一颗,记忆中的星河就湮灭一寸。直到她再也无法放肆的欢笑,无法大着胆子忤逆自家殿下的斥责,无法在夤夜的布星台上悄悄点亮两颗,原本无缘相见的参商。


人生不相见,动如参与商。
明日隔山岳,世事两茫茫。


可她又怎忍心独留他一人月下垂泪,她不悔识得他,不悔曾见过那般惊艳的少年。她只怪自己当初太过羞怯,若能再勇敢一些,那怕只是多一句轻浅的问候,如今的处境也不至如此进退两难。


万劫不复,也好过卑微到尘埃里,邝露心里明白。她想要的,不过是他心上一点印记,感激也好,愧疚也罢,总也算亲手给自己痴缠的情丝做了个了结。


站在月老面前,她言笑晏晏,好似放下了执念一般轻盈。她抬首迎上丹朱担忧的眉眼,望着这位掌管人间无数纠缠爱恋却从未真正体味过姻缘的狐仙,朱唇轻启,掷地有声。


“伴君万载,邝露自觉足矣。”


至于值与不值,总要待她试过,才能知晓。


……


海云缭绕的三重天,突兀地乍现一道蓝光,似闪电般飞掠而过,惊起一片躲懒的云雀。


越靠近九洲至北,耳边呼啸的风就显得越发凌冽,无形的冰刃般,刮抚得脸颊生疼。


凌霄仙山似在眼前,又好似远在天边,邝露法力不弱,却也努力用极快的速度行了三刻,才勉强在正午之前抵达。


九洲寒泉真是名不虚传,仅仅是站立在水面之上,就要消耗她两分的灵力用来为自己保温。多亏了月下仙人借予她的金鹊暖玉台,不然她的手指可真是要冻僵到无法动弹了。


机不可失,此刻便是最佳的时辰。


正午最暖的天光细密的洒在了她的头顶,给周遭的一切默默地镀了层金边,连发丝都似嵌满了水晶般闪闪发亮。


邝露撩开湖蓝色的裙摆,定定盘坐于玉台之上,她把怀中的红木锦盒小心翼翼地拿出,快速施加了保暖的咒文,这才又将盖子缓缓掀开,露出里面一只通体透明的天丝蚕母。


与姻缘府寻常的产丝天蚕不同,天丝蚕母极其娇贵,非仙人之血不食,非寒潭净水不饮。若食鲜血,则产极上品的姻缘红丝,若饮寒泉,则吐世间罕有的流光白丝。可就只这寒泉水一样,还必须要用仙人的真元将其暖到人血一般的温度,它才肯食,否则即便勉强饮下,也会损伤蚕母本体。


丹朱肯将这么贵重的宝贝借给她,已经是千万分的信任,他用自己灵血养惯了的这只,只怕口味也是刁钻的了得。


邝露没有时间迟疑,她快速唤化出自己的凝露真身,用仙法硬生生剥离出一半来引导寒潭泉水,另一半则大多用来维持天丝蚕母身上的恒温结界。


真身分离之时,邝露隐隐觉察到了一丝异样,但这感觉转瞬即逝,未及细想,便已消失了个干净,连她自己都恍惚以为,是否是周遭太冷而被冻出了幻觉。


成片的白雾笼在肩头,分明没有重量,却压的她呼吸多了些急促。


不论如何,唯愿引水能一次成功,否则这深潭寒气带来的损伤,至少需要月余才可恢复,若是等到那个时候就真的太迟了。


她必须要为父亲,为润玉,为自己,甚至为锦觅,多争取一次原谅解释的机会。


邝露咬咬牙,颦眉定气,开始施法。


她如今别无选择,这是唯一能与润玉尽快相见又不至于太过刻意的办法,葡萄藤能否修复的成败也同样在此一举。


寒泉水被蓝色的流光牵引着,拧成细细的一股飞旋而起,流过紫晶灵气环绕的半颗露珠后,也顺势沾染上了淡紫色的温度。


可真身被寒气穿透的痛苦,却只有邝露自己最为清楚,由内而外,极寒入骨的体验当真是永生难忘。


丹朱的蚕母似乎很是懒怠,邝露努力尝试了多次都没有让其顺利服下温好的泉水,它半透明的身躯蜷缩成圆滚滚的一团,卧在绵软的丝绒垫中央,不愿开口。


邝露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打颤,她的指尖结了薄冰,微微一动便似碎裂了一般片片掉落。空气中的白雾凝成了霜雪,飘落在她的眼睫上,又瞬间化成了透明的水珠。


不行,太冷了,蚕母若是陷入冬眠状态,可就彻底前功尽弃了,一定,一定还有什么办法才对。


邝露,快想想!


邝露,不要睡!


邝露…



「身置其中便会看不真切,既然防不胜防,不如反守为攻。」


邝露耳边突然冒出了半月前彦佑在布星台上对自己的提醒,他认真又郑重的样子像是一位将繁华三千都看尽的世外高人。邝露不知他是否提前预知到了什么,可那句话却在此时重重的叩击在自己的心房,久久回响不停。


那是来自灵魂深处,最决绝的声音。


邝露似被猛地点醒,她快速将为自己保温的那两分灵力收回,而后一滴不漏的尽数供予天丝蚕母温养所用,大有些破釜沉舟,孤注一掷的意味。


既然已经闯入禁地,无法回头,那就算今日会被冻结在这里,她也要亲手拿到流光丝。


天丝蚕母像是感受到了更多的暖意,缓缓的舒展开盘踞的身体,恒温的结界在它周身环绕,随着它的轮廓一闪一闪地移动,将它完全圈在里面,不留丝毫缝隙。


不知是不是温度变化太快的缘故,蚕母看上去渴极了,没有完全放松的尾巴还在打着卷,占据了一小半头部的口器却已经对着递过来的寒泉水狼吞虎咽。


邝露一边稳住指尖的流水,一边压抑着自己齿关不自主地冷颤,整个人如同一座微微晃动的雕塑般,脆弱又牢固。


待到这只小家伙进食完毕,邝露的半边身子已经完全无法动弹了。她用几根还能活动的手指把装载蚕母的小盒盖好,又用剩余的法力加固了封印,终于支撑不住僵硬的身体,跪倒在了玉台之上。


她流失了太多体温,暖玉台对她而言,效果实在微乎其微。可人一旦有了类似不甘心的这种奇怪的执着,就会莫名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。


邝露用手支撑着玉石台面,用尽全力将冻结在身体和腿上的冰晶扫落,那些碎掉的冰碴纷纷扬扬地坠入周边的深潭之中,掀起了小小的波澜。


呵气成霜,滴水成冰,这地方真的一刻都不能多待,邝露下意识地回想起今早丹朱向她提到过的羽纴神女。她,便是由于灵法耗尽,无力自保,最终沉入水底,冰封了上百年。


当年众仙齐聚九洲寒泉的阵仗委实难得一见,虽集合众人之力救出了羽纴,可她的真元受损极为严重,碎裂掉的部分分散在潭水里,成了无法捕捉的游魂。


邝露可不想经历这些。


她深吸一口气,指尖结印唤出了自己长久不用的那段咒文,登时身边金光环绕,水波横飞。那些淡金色的梵文从她口中缓缓溢出,旋转着翻涌出巨大的漩涡,把邝露整个人细密的包揽在里面,而后越收越紧。


那是上古万炁本源的炎光真君仙逝前,留于桃源仙境之中的不传秘法。


「金光神咒」


从邝露很小的时候起,父亲太巳真人便严厉的要求她一定要记住这段咒文,并且时时在无人之处修炼吟诵。


邝露很聪明,不到百字的内容只叫人读了一次,便大都记住了。可是她不明白,为何父亲总是要求她修习这种生僻难懂的古术,却不要她去学习那些其他孩子惯常会用的,从学堂先生那里学来的有趣幻法。


太巳只说这是母亲临终时的嘱托,再细问,就只能得到两句无端的训斥。


这样的次数多了,邝露也就习惯了。她全当是对待母亲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,幼时每日勤奋练习,从不备懒。


如今通晓这种上古术法的人少之又少,还时常会被误认为禁术,所以邝露也在太巳的默许下,停止了金光咒的修习,改学了水系术法。


只在危难之时,才会用来保命。


上次使用,似乎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邝露不再多想,闭眼专注于将太阳金光炼化为炁,盘旋在周遭,以稳固自己受到损伤的元神。


那飞溅的潭水中,混杂着被惊动的阴暗游魂,它们试探性地伸出长爪,企图钻进结界之中触碰邝露的身躯,却皆被金光之炁打伤,缩在角落里静待着下一个机会。


游魂之辈,比之黄泉恶鬼,更为狡诈凶狠。而溺死在深潭之下的凡人白骨,被这些无处往生利爪禁锢在水底,过些时日,绝望就会让本该轮回的灵魂,统统变为可怖的爪牙。


它们疯狂渴望的,不过是魂魄垂死前的那声悲鸣,残忍却异常动听。好似成了游离在暗无天日的寒潭中,唯一的乐趣。


时间一分一秒的流淌,金光的光圈几乎要完全缠绕在邝露渐渐回暖的身躯之上,可就在邝露即将念出最后一句时,异变陡生。


她紫晶环绕的凝露真身突然从核心处迸溅出一片血色,那抹异常的殷红让邝露身形一滞,痛彻心扉的感觉瞬间笼罩上来,她还来不及躬身止气,身后暗藏的长爪便猛地窜出,轻易打碎了未稳的结界,一把抓住邝露的脚踝,将她拖下了玉台。


金光在眼前逐渐消散,邝露掉落时为救下装蚕母的木盒,被坚硬的台案磕到了额角。意识在极寒的水里变得越来越模糊,无数只黑色的大手发疯一般地捉住她的四肢,拼命的将她向下拖拽,好似要与她同归于尽。


好冷啊… 好冷啊…


水里游魂在她耳边尖叫着哭诉,像是不甘的呐喊,又像是兴奋的欢呼。邝露努力睁大眼睛,大大小小的气泡从她身边溜走,得救一般的向上浮起,炸碎在露出的瞬间。


天光在水面上被扭曲成诡异的形状,甚至连玉台没入水中的那一部分,都已经越来越小,越来越难以辨认。


她的发丝在水中结了冰,整个身体都悬坠在寒潭中央,无法呼吸,难以挪动。邝露如同一只可悲的提线木偶,被潭底那些利爪肆意撕扯着,争夺着,拖拽着,搅入了名为绝望的漩涡当中。


邝露在失去知觉前,只瞥见了一点银色的闪光。那光点那样渺小,那样不起眼,若放在平日里,定然很难被人察觉。可邝露却拼命支起了被扼住的小臂,努力靠近着自己妄想般的希冀。


浓稠的墨蓝色大爪遮住了她的眼,在越发深沉的寒意中,无情的摧毁了一切所见。


那缕银光也灭了。


这一下的变故,深深击垮了邝露自以为是的执念。


直到泉水将她冻结,她的手臂依然保持着向上抬起的姿势,仿佛还在期盼着那个不可能的答案。


潭水停止了翻涌,长爪包裹着自己的战利品预备回去慢慢享用,游魂的尖叫声也渐渐淡了。


但先前的银光却在那一瞬,猛然亮起。刺目的光华斩碎了正要开口喊叫的游魂,一柄弦月弯刀携着骇人的气浪,直直刺向那只毫无防备的利爪,顷刻间将它断为了几截,抖动着化成了一阵黑烟。


邝露冰封的身躯浮了起来,被银光的主人小心翼翼地揽在怀中。那位少年将自己周身的光芒统统渡给了昏迷的邝露,只在自己长长的鱼尾上留下一星半点,用来照亮潭底危险的鬼魅。


弯刀打着璇儿回到了他的手里,他思索了半秒,又将刀刃用力甩出,狠狠地斜插进了潭底。看着那些躲在黑暗的深穴里,根本不敢露头的游魂渣滓,冷冷一笑,算作警告。


而后。


银鳞少年尾鳍一摆,抱着毫无知觉的邝露冲出了水面。


金雀暖玉台上站着一位身着红衣露出半截狐狸尾巴的男子,见到他们上来,赶忙凑过来查看,还好邝露的冻伤不算太过严重,红衣狐狸给她喂下一颗丹药,也终于松了一口气。


他还想让银鳞的少年也服下一颗,却被他摇头拒绝了。少年随意将湿漉漉的额发抚至脑后,眼神却始终紧盯着怀里的仙子。


时不我待,两人又快速商议了一番,有了决定后便分别化为了两道光芒,消失在了九洲寒泉之上。


远处的凌霄山依旧云雾弥漫。


寒泉水潭之中却少了许多作恶的魍魉。


多一把镇魂的弯刀。


……


叮——


耳边是风铃的声音,邝露奋力睁开双眼。紫衣的女子没了踪迹,唯有她被泡在极为温暖的水中,周围的一切都异常安静。


叮——


又是一声脆响,她听到水面不远处的石阶上传来了稳健的脚步声,邝露想要求救,却发现自己还是动不了。


叮——


脚步的主人在最后一级上停了下来,邝露听到了他沉沉的呼吸声,熟悉的感觉一瞬间涌入记忆,那是属于她和润玉之间的,难以置信的秘密。


叮——


她看到润玉低下头,天帝发冠上长长的流苏玉珠垂落下来,碰撞出的声响朦朦胧胧。他向水里的邝露伸出手,微笑着想要握住她,拉她上来。


他,是来救她的吗?


叮——


她看到润玉张了张口,似乎在真正说话,手指也更加贴近水面,他的笑容里有几缕自己看不懂的情愫,被水波折射的有些变形。


“快过来…”


被气泡堵住的耳廓微微发痒,后半句淹没在了透明的水流里。


润玉的手掌伸进了水中,她也缓缓伸出了手,只差一点便能够相触。就在邝露以为自己马上就能得救的时候,堵在耳中的气泡却飘飞而出,咕噜噜地升腾至水面,让她听清了他话语的后半句。


他说。


“…快过来……锦觅。”


一位紫衣的少女从自己的身体里浮了起来,伸手握住了润玉的指尖。


邝露整个人都呆愣在了原地,随着少女越来越上浮的身影,她却开始不受控制地下沉,湖蓝的衣带翻卷着,离岸上亲密相依的两人越来越远。


越来越微不可闻。


叮————


邝露猛地惊醒,坐起身来拼命喘息,把正在一旁擦拭照料的卫儿都吓了一跳。


卫儿见她醒来,终于安了心,她抬手唤来了门口待命的小仙童,吩咐他速速去请岐黄仙官前来,为上元仙子诊脉。


凝露宫里被打扫的一尘不染,所有物件都没有变化,连桌案上的书籍页码,都还是邝露记忆中的样子。


卫儿本和她一样,是璇玑宫里的仙侍,后来却被陛下抽派去了上清殿掌事,此后她们二人便很少能够见面了。


邝露和卫儿关系不错,从前还时常睡在一起,可如今看到她竟来了玄洲仙境照料自己,邝露觉得有些奇怪。


她揉着钝痛的额头,随意地向卫儿询问着一些琐事。怎料不问不要紧,这一问才知,自己从九洲寒泉回来后就一直昏迷不醒,月下仙人当日就马不停蹄赶来探望,还抽空把自己交托给他的葡萄藤修复的完好无损,留在了她的床边。


“仙子,你自己昏迷三天了。”


三天?


邝露哑然,自己竟睡了如此之久,那之前所经历的那一切,难道真的只是一场大梦而已?


可又是谁救了自己?


那银色的光点,又是否真的存在过?


邝露脑中混乱一片,她连忙起身,扶着卫儿的肩膀焦急询问,自己父亲太巳真人现在的情况。若她真是昏睡三日,那爹爹在凡间岂不是已经过了三年之久,她必须要尽快搞清楚缘由,不能让这来之不易的流光丝,就这样白白浪费掉了。


卫儿张了张口,欲言又止,她担心邝露还未痊愈的身体,实在不愿告诉她实情。


可若是不讲,太巳真人只怕真的可能凶多吉少,上元仙子是天帝陛下的近臣,她的恳求,陛下多少会听进去一些的吧。


卫儿拉过一旁的薄衫替邝露披上,犹豫再三,终究还是开口说道:


“仙子如今旧伤未愈,本不该再多思多虑,可此时事关太巳真人性命安危,还请仙子冷静处之。”


卫儿垂下眼帘,不敢直视邝露,只是转头深深叹了口气,眼眶泛红,轻声说道:“有人拿到了太巳真人带领东南驻军起兵谋逆的罪证,昨日陛下已经下旨捉拿了太巳真人入毗娑狱,今日可能就要在九霄云殿定罪诛仙了。”


卫儿将最后几个字咬的极轻,却还是一字不漏的落进了邝露耳中。


“什么?!”


这段话犹如晴空霹雳,将邝露从一个迷茫的深渊拖进了另外的一个未知结果的无底洞。她颤抖的指尖攥紧了身边的锦被,而后一把抛开,拖着虚弱的身体就要往外走。


卫儿从一旁紧紧拦住她,大声劝说道:“仙子别冲动,此番谋逆的消息疑点颇多,陛下英明睿智,未必会相信的!月老已经派人告知了太上老君和白鲤仙上,此刻他们已经下界去了东南,探查那封奏书的源头去了。”


“朝堂上还有太白金星,他与太巳仙人是多年旧友,定会替仙人尽力周旋的。”


邝露脚步一顿,眼眸却被零散的碎发遮住看不清表情,卫儿只听她沉声询问道:


“卫儿,朝会是否已经结束。”


“并未,正常情况下大概还需三刻才会散。”


卫儿握住邝露捏紧的掌心,郑重其事地与同她商议。“只是碍于今日之事,恐怕无人再敢多言,即便仙子你立即赶到,也难凭一人之力在陛下和众仙面前逆转回天。”


“你说的没错。”邝露点点头,“我们必须得想一个万全的办法。”


卫儿连忙拿过一旁的披风,覆在邝露肩头,衣物的下摆划过桌案,不小心碰掉了一卷蓝色丝绢包裹的卷轴,那正是润玉前几日命她下界调查所获得的结果。


邝露回头望去,就像是突然醒过神来了一般,只稍一思索,脑中便瞬间想通了关键。


“卫儿,我父亲被抓的时候,他人在哪里?”


“什么?”卫儿没有听懂邝露的意思,扶着她的动作明显一愣。


邝露转过身,按住她的手臂,语气急切中又带着些莫名的笃定。“我是说,我父亲昨日被天兵带回之时,你可有听说,他是在何处被人发现的?”


卫儿稍作回想,立刻点头答道:“是麒麟族属地。”


果然!


果然是父亲曾经的本家,麒麟族。


她一直觉得奇怪,几日前润玉命她下界东南探寻星象动荡的源头,却又遮遮掩掩什么都不愿说明,以至于她到达之后搜查各处都未能发现异常。


她正感叹此回怕是要无功而返,却在路过麒麟族领地边界的密林时,无意中发现了一片石印破裂的凹陷。


那坑洞像是曾经被什么极巨大之物踩踏而过,散碎的岩土崩开了一地,其上零星能看到几处灰褐色的刻痕。


由于刻痕被破坏的过于严重,邝露蹲在一旁拼凑许久也未能将它复原。直到凡界日暮西斜,林中草木遮蔽了光线,正当她迟疑是否要将这些岩片带回详看之时,却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正朝这边而来。


由于父辈的纠葛,邝露不愿被人看到自己出现在麒麟族属地。她起手掐了一个诀,速度极快地将身形隐藏在了周围的暗色之中。


来的人是一男一女,男子身形高大不怒自威,腰间坠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紫玉。女子瘦小羸弱,全身都被一件巨大的黑色兜帽包裹着,完全看不出样貌。


是麒麟族人。


邝露小心地挪动了下位置,防止踩踏到地上的枯枝落叶而发出动静。那块紫玉她十分熟悉,那正是父亲母族才拥有的珍贵之物。


黄昏的光芒早已消失殆尽,密林中只余几声细小的虫鸣。邝露本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撞破了他人私密,只后悔没有早些离开,却在听到那女子的声音后,发觉这两人似乎并不是情人间的幽会。


女子的声音年迈苍老,时不时伴随着压抑的咳嗽,邝露回头望去,只见那女子从怀中掏出一块黄绸,盖在了破开的土石之上,像是在完成什么祭祀的仪式。


“全部在这里了吗?”男子问道。


“没错…咳…这些封印啊虽然已经难以分辨,但对它来说,多少是个制衡。”


女子将布料的边缘向外扯了扯,而后用手中的木杖在周围画了一个圆。


中心的土石开始轻微抖动,拓印出斑驳的褐色文字,远看像是一种破碎的符篆。邝露心中一动,想要施法细看却又不敢凑近。


“啧。”男子显得有些不耐烦,他蹲下去盯着那片凹陷,不满地开口道:“都已经碎成这样了,还能有用吗。你之前信誓旦旦保证说会有控制那怪物的方法,不会就是这玩意儿吧?”


斗篷里的女人闻言瑟缩了一下,她低下头小声的解释着,似乎很是畏惧。“这只是为了以防万一,若这凶兽的命脉握在您手里,那您…您也多些筹码跟天界做周旋呐。”


声音里讨好的意味显而易见。


“上次放它出来的时候为什么不一起带走,还得我多跑这一趟。”男人拍掉指尖的灰尘,将掌心按在拓印好的绸布上,顿时周围微光大盛,那些破碎的符咒旋转着,从内部渗出,刻在了他的手臂内侧。


“上次那女人也在场,我怕她会阻碍……”


“行了。”仪式完成的很快,男人一边擦着手,一边打断了对方唯唯诺诺的腔调,“有了这东西的助阵,我迟早得让风曳那女人从族长的位置上给我滚下来。”


“到时候别说是麒麟族,就算是天帝,也得乖乖跪伏在我脚边,听从我的命令哈哈哈哈哈哈。”


男人说完,顺势抬脚,将一旁刻印的土石踩了个粉碎。


斗篷里的人一言不发,她只是低垂着脑袋,看不清藏在阴影里的表情。黄绸的布片被踩得变了型,任由男人发泄着一腔不甘的怒火。


邝露却是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。


「故城埋白骨,百兽伏麒麟。」


原来这几日的坊间传言是真,麒麟族内部真的有人想反叛天界了。


他们疯了吗,麒麟族哪里来的兵力同天界和水族对抗,哪怕是加上与他们历来交好的蛮荒四部,人数也才不到水族的一半,更况论常年驻扎于九洲各处的天界大军。


而且父亲的驻军好像就是在…


邝露躲在不远处,看着二人逐渐消失的背影,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。惊骇的浪潮裹挟着隐隐地担忧,让她静静走向了那片已经碎裂的不成样子的土石坑,只盼是自己想多,而不是事实。


天地初开的伊始,梼杌巨兽就因桀骜不驯,冥顽不灵日夜撞击天柱,而被共工神斩杀于神戟

之下,支天之柱因此断裂。


百万年后,妖兽横行,身为战神的二殿下又联合大军,将混沌围剿于西荒,斩下它的首尾做了收藏。


再后来,凶兽穷奇流窜入魔界被擒,封印于御魂鼎,天魔大战前它蛊惑天帝破鼎而出,最后死于赤霄剑与琉璃净火之中。


一步一步,邝露越是靠近,越是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威压。


如今世上,唯余最后一只上古凶兽,乃四大凶兽之首。火神夜神曾率天兵与它在巨野原大战三天三夜,却依旧难敌,致使大军死伤惨重。最后还是上清灵宝天尊及时赶来,耗尽修为用计使其吞下法器如意锁,才将它的元神封印了起来。


往后再无人知晓其被囚禁于何处,灵宝天尊也因此事修为皆损,万万年来再未能出关执掌上清天。


邝露逐一抚摸着这些无法拼凑的碎屑,过目不忘如她,也已经完全分辨不出这东西原本的字迹走向。


翻捡了半天,指尖已觉发麻,却只寻到一小块刻有似扭曲九斿星辰的半边圆环。


刚一轻触便崩溃了。


可邝露还是看到,在其第五节的地方,似乎少了一笔。


是饕餮!


那一男一女所说的怪物,极有可能就是饕餮。


邝露心脏猛跳,巨大的危机感让她一时难以消化,甚至兀自产生出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看清楚了的错觉。


她掌中捧着那抔黄土,脑中阅读过的信息迅速地在眼前闪过,一页又一页,浩如连绵不绝的烟海。


不对啊。


她从前读过的古籍明明记录了,饕餮被天尊法器封印于巨野原,虽已时过境迁,但也绝不会出现在东荒大泽啊。


这究竟是为什么?难道当年的事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?


如果踏过此处的脚印不是饕餮巨兽,一切都还好说。但如果真的是饕餮,那这九洲之上,恐怕又要经历一场生灵涂炭的浩劫了!


到时,势必会死伤无数的。


邝露咬咬牙,施法将这些土石一并收起,又悄悄移了一些新的过来以作掩饰。


难道天帝陛下让她来探查的星辰移位之象,就是暗示此事吗?可如此凶险之象,作为当年亲身参与过战事的夜神,又怎可能看不出来。


邝露想不明白,天象是不会出错的。


也许是自己搞错了?


目前来看,不论这脚印的主人究竟是什么,麒麟族都应该是掌握了一些办法能够将它暂时控制住,趁一切还有机会挽救,她必须立刻回天庭同父亲商议。


可谁料到,回天宫之后,只匆匆见了父亲一眼,甚至连天帝的面都没见到,自己便掉入寒潭昏睡了整整三日。


邝露握紧了那封宝蓝色的卷轴,心中终于有了些方向,她拜托卫儿先去百草殿打听情况,近日陛下负伤,只有岐黄医官日夜照顾,想必从他口中,定能知晓一些旁人无法得知的消息。


谋反一事来的又急又凶,证据又怎会是朝夕可得,摆明了是刻意针对蓄谋已久,意图挑唆九洲军士与天界内乱。如此一来,麒麟族便可坐享其成,顺便还能拔掉父亲这颗眼中钉,这群人如此肆意横行,只怕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。


天帝若知晓麒麟领地暗藏凶怪,恐怕不会和这些虚伪的臣子善罢甘休,那父亲那边,就还有挽回的余地。


至于驻军哗变,必是有人穿针引线,只要一切误会解开,那些为首的贼人,我也绝对不会让他们逃掉。


邝露拿起床边和葡萄藤放置在一起的玉簪,随意馆起墨色的发丝,盘了一个小髻,又让卫儿拿来了自己常穿的那件青绿外衣,顺手将木簪藏于袖口,又带上了近日整理的几份奏本和蓝丝卷轴 ,踏出了凝露宫的大门。


卫儿也紧随其后,赶去了岐黄仙官的府邸,借口寻些草药,实则是为了打探更多关于太巳真人与东南驻军的消息。


九霄云殿外长长的玉阶,像是邝露如今躲不开的宿命。她必须坦然面对,镇静自若,绝不能让任何人轻易察觉出她的慌乱,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指控,都可能将她与她的父亲推入他人布好的陷阱。


那怕是天帝润玉,也不能例外。


梦不过是梦,那些缠绵的情愫不过是虚妄的欲望,人清醒时需要面对的,往往更加残忍,更加难以把握。


邝露捏着奏本的手上传来小小的刺痛,可她无暇顾及许多,一步一步的踏级而上,坚定又决绝。


却忽略了自己虎口多出的一条细小伤口。


那伤口结了浅浅的痂,却将邝露朱砂般的血,留在了润玉擦拭过玉簪的掌心。


梦中的一切似真似假,难以分辨。


无人说得清

无人理得顺


可某些欲望又如何能够轻易抹杀,它只会在心底留下一颗即将发芽的种子,透过一寸一寸深埋的土壤,越长越大,直到粗壮的枝干戳破冷淡的伪装,直到谁都无法忽视它的存在。


在此之前,一切还需要静心等待,一切还需要仔细思索。


但某些细腻的缘分,也在不经意间,开始丝丝缕缕的缠绕在一起,打成了一个个无法解开的死结。


泪水与龙尾,银鳞与弯刀。


星辰与萤火。


皆是命数里极难得的一瞥惊鸿。


由寒至暑,世间纷杂。皆要尝遍因果,踏遍轮回,方能认清许多遥不可及的注定。


可若有人偏不信命,逆天而行,以至天地不容,众生苦难。


又当如何?


邝露神形坚定,天宫两边的金光似在为其引路,流转的华彩直通向远处的云殿尽头。


那时的邝露本以为目前的一切虽然时常超出自己的意料,却依旧还在可以挽回的边界之中。


未曾想,那日玉阶的尽头,竟是一切因果崩坏的开始。


她的恶梦,猝不及防的奔她而来。


扼住她的咽喉,踩碎她所有的幻想。


拖着她引以为傲的自尊,坠入了那个名叫绝望的地狱。


一同沉沦。








待续.
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*本章一共9300字,卡文卡到心态爆炸,这恐怕也是头一回哈哈哈哈哈。

讲真,我发现人真的不能一心二用。写完这一章,我一个猛回头就发现,我这特么写了个啥玩意儿???
 似乎完全偏离了大纲的主线,结尾超级不满意,改了不下十遍还是不满意。可惜现在对于这个结尾我已经才思枯竭,可能要多看看其他大佬的甜文回口血,再来修改一下。

啊,竟然逾期却还是提交了不算合格的作品,感觉有种莫名的负罪感x(←其实就是饿了)。但是有时候,尤其是现在这种我已经完全分不清好坏,读不出感觉的时候,真的非常需要各位的批评和建议,我这一章感觉有明显的断片现象,可能也是我太贪心,同时还在写着另一篇BE玉露文的原因,导致两个故事似乎出现了一些串线(?)

我的错我的错,请大家一定要毫不留情的提出问题,不用太过委婉Orz因为我此时可能真的非常需要各位的一些意见来重新修改。(其实已经修改三遍了哈哈哈哈)

鲤儿的感情线已经开始培养起来了,带入吴磊弟弟的颜真的异常好吃,再加上后期白鲤与润玉之间出现的一些摩擦,都会让邝露在为父奔波中进退两难。

这一篇的主要时间线,应该是在第四章  姻缘府——深夜七政殿,中间发生的事情,由于中间还夹杂着邝露的梦境,所以可能点让人看不懂,主要解释了邝露为什么会怕水怕冷,也为后面邝露濒死,断情绝爱放弃润玉做个铺垫,在这其中,太巳爹爹绝对至关重要。

故事的时间线应该是这样:

→麒麟族似有动乱,东南边境也出现上古凶兽的踪迹。

→润玉命鲤儿查探麒麟族之事,刻意支开邝露,让她去查星象异常。

→鲤儿归来与润玉商议除掉麒麟族祸首,但是目前不知道他们到底意欲何为,所以润玉借了贬谪太巳的由头,做了试探。

→润玉太巳私下密谈,太巳不愿伤害母族,润玉怒其不争,意图让他看清麒麟本性,吃些苦头,顺便将女儿邝露托付于他。

→魇兽弄坏了葡萄藤,润玉看到了鲤儿爱慕邝露,气急败坏毁了七政殿。

→邝露归来,误以为润玉闭门不出因为锦觅的葡萄藤让润玉心情不好,由于急切想要见到润玉陈述因由,所以去了寒泉修复葡萄藤,结果掉落水中被赶来的鲤儿和丹朱救下。

→当晚邝露醒来,看到床边的葡萄藤,摸黑悄悄进了七政殿遇到润玉,还未说明情况,就被润玉封住穴道,控制元神,抹除了记忆。邝露还以为自己真的昏睡了三天,觉得七政殿和太虚幻境都是梦,但那声「锦觅」实在残忍,邝露记忆犹新。

→润玉心中有火,故意激起邝露想看清她的本心,窥探是真的爱他,还是只为攀附,对她叫出锦觅的名字。

→太虚幻境二人元神开车,邝露元神还未恢复十分怕水,但是润玉不知缘由。

→结束后,邝露元神归体却被梦魇缠身昏迷两日,梦到了自己还在寒泉,还有一位紫衣女子,与自己长的一模一样。却在即将要离开梦境时,她的潜意识还是觉得,润玉爱的是锦觅,只当她是替身,所以紫衣的邝露与润玉相依上岸,她自己沉入水底,最后风铃声拉她回到了现实。

emm…我为什么写文总是抓不住重点?

我得好好反思一下了,顺便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看看是不是进水了。

欢迎评论,今天下午发另外的一篇!!!
 (啧啧,双更变日更的无耻之徒↑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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